【少歌】石头
唐莲个人向。
建议搭配《有期》- 忘乡
“你们这儿经常下雨吗？”
茶竹苑内那个蓝衣客终于开口问出一句。
他约莫是在晌午乌云未彻底笼罩竹林前，踏入那家小茶馆的。只一人一马，没背包袱也没有武器，店老板道是外城贵客途径此地讨杯茶喝，喝完就走——像自己开业来送走的那许多位策马啸西风的侠客般逍遥天地。这人落座后确点了清茶，但却在往后的时间里，独自在大雨前站了很久。
“是啊，我们这儿常常下雨，尤其是到了这个季节，有时候一下就是大半个月。”
茶馆开了很多年，雨也下了多年，店老板一身布衣缝缝又补补，横竖是看不出老天爷到底是在给这片无人管的小地方什么提示，倒更像是故意将过路人留下来，留到竹林茶苑里陪自己说说话。只是今天这位却告诉他，自己到这里来是为杀人的。
唐莲接过那壶老糟烧，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角，直到确认对方走后才放松一阵喝下第二口。壶身只是普通的陶面，似乎还留有店老板的用小火温着酒留下的余热，不似雪月城里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金银玉漆，更不是百里东君常年挂在腰间的皮面葫芦；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除了“老糟烧”这三个字。
这就是雷无桀常提起的老糟烧，也不知道雪落山庄酿的是否也如自己现在喝到的一般味道，也许口感会更醇厚顺滑一些，后劲也比这家更大。同山庄老板的脾气一样。
是了，照萧瑟那小子吹毛求疵养尊处优的样子看，便是在屋顶破洞四处漏风的木头山庄，酿出来的酒也肯定用的是最好的原料。
他是围着周边绕过一圈，才打马从北面入的林，来时已大致摸清这片山野的地势——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从茶苑出发往南走上半个时辰就有家猎户，故而方圆几里都不会有猛兽，所以才敢让店老板暂先离开，两个时辰后才回来。这般长的时间里，足够让对方来回都和暗河那群人错开，互不碰面。
喝下口，咽入喉，劲烈的酒一路至腹中都承载着往日与那四五人的回忆，酒热和竹香随着血液将唐莲的心脏缓慢地熨帖得平平展展。
不多时有马蹄声传入耳，杂乱无章，分明不是训练有素的大内军队，那么此时此刻立在门前的就只能是暗河那群鼠辈。
这场雨下得可真久啊，唐莲倚在竹门边心想。
其实他想过的，除去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譬如他和天女蕊的约定，对一个唐门弟子或者天启四守护的玄武来说，似乎“力竭而亡”是这么多死法中，唯一一个最符合且完美的结局了；但对于雪月城大师兄和只作为唐莲本人来说，力竭而亡是最遗憾的。他该确保萧楚河安安稳稳地登上九五，看着雷无桀修成逍遥天境，而自己则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与天女蕊一同退隐，寻一处僻静的郊外地盖间房，在往后的余生环抱青山薄雾终老。
七盏星夜酒，前面四盏只是短时间让自己提升两三阶内力境界，足够清光眼前暗河的二十一个杀手；而从玉衡这第五盏开始，连着开阳，是助他从自在地境升到足够与谢七刀抗衡的逍遥天境。肉体凡躯妄想一步登天，那自当是将心力尽数投进去生魂这座大熔炉里作薪烧才能有这种效果。
“便是不用暗器，我照样能使出这招...”
“万树飞花。”
最后一杯，七盏中的瑶光，也许是神游玄境的昙花一现，确是他烧干心头最后一滴血才迎来的赢面。
谢七刀死了。败于百里东君的垂天海运，但终是死于他一开始就想见识的万树飞花下。
庭前的雨还在下，一个时辰前原本还空旷清幽的地上此刻却是歪七扭八的尸体，唐莲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笑出了声。暗河，的确不配与他百里师父的雪月城提条件，更不配作萧楚河回天启路上的阻碍。
还有一个时辰。手脚开始发麻，他甚至有些感觉不到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了，只觉浑身一股沉甸甸的冷，天雷一阵接一阵劈在耳边，像是他从前在话本子上看到的阎王殿内极厉酷刑，清醒着体会三魂七魄寸寸被撕裂的痛。
师父当初怎么没说强行突境会这么痛啊。
恍惚间他想起许多往事，想到自己儿时就一个人终年在唐门内院那棵古树下修习心法毒术，应该是被唐怜月带回去的第五年吧，他终于练成三十六门所有暗器手法。十七岁那年，他拜别诸长老独自动身前往雪月城，出发那天恰巧遇上晚春，宗门各弟子看向他的眼神里不再带有初见时因为可怜他没了爹娘的怜惜或嘲讽，而只是对看向强者时才有的艳羡和畏缩；念一转，他又想到过去云游曾在一座寺庙借宿。唐门门规森严，从不让弟子有机会接触太多不相关的玩意儿，故而唐莲自己本身并无太多机会与人谈佛论道，却在借宿那几天里得以同老僧人谈论因果。眼盲的僧侣不曾问过唐莲打哪来，欲往何处去，只是在闻到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时，就挽起袖子将木桶从井里提出来，为自己包扎完了才笑眯眯地对唐莲说：“应作如是观。”
但他又何曾真正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呢。
雨停了。不多时眼前这些渣滓的血都会被土地吸收，不会让归来受惊的店家有太多麻烦，门外这片竹林会在唐门派来为自己收尸的弟子们到来前彻底饱餐一顿，等到来年春天，这茶苑的门篱旁将长出一丛又一丛用血肉养大的鲜花来。暗河谢家二十二条命，就是这座山最好的养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唐莲往上抬头看了一眼，终于是雨过天晴，天光就像美人庄内天女蕊的丝绸披帛从茅草屋顶垂了下来，他突然有些无厘头地想起雷无桀总嚷嚷说萧瑟的雪落山庄那片漏风又漏雪的屋顶。
